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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清玄逝世:人生无常,要留一只眼睛看自己

新读写 2020-09-10

独具人气的语文杂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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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在穿过林间的时候,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,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,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,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。”


又一个坏消息传来:林清玄走了!


1月23日,据台湾《自由时报》报道,台湾知名作家林清玄去世,终年65岁。


林清玄是台湾作家中最高产的一位,也是获得各类文学奖最多的一位,被誉为"当代散文八大作家"之一,有诸多经典散文作品广为流传,成为一代人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。


1月22日上午,他还发了一条微博——


有多少人是读着林清玄的散文成长的?得到先生文字的滋养,此刻,又有多少个篇章段落穿过我们的心间——


要努力增增增肥到90:老先生一路走好!高中好喜欢他的书。

等皇后长大:“ 面对人生难以管理的生老病死,我们能以起承转合去寻找心灵的故乡。人总是有限制的,但有梦总是最美的。”一路走好!

温柔种茧: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,然而我们都不擅长告别!

明川Mingccc:从小到大看的文章很多都是他的,老先生走好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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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、得奖专业户


林清玄,1953年出生,中国台湾地区高雄人,当代著名作家、散文家、诗人、学者。笔名有秦情、林漓、林大悲、林晚啼、侠安、晴轩、远亭等。毕业于台湾世界新闻专科学校。根据维基百科记载,作家林清玄曾任《中国时报》记者、《工商时报》记者、《时报杂志》主编等职。


林清玄8岁立志成为作家,17岁开始发表作品,20岁出版第一本书《莲花开落》,从此走上文学之路,作品有报告文学、文艺评论、剧本等,最有成就的是散文创作。

30岁时,作品囊括了当时台湾所有的文学大奖:国家文艺奖、中山文艺奖、吴三连文艺奖、金鼎奖、时报文学奖、中华文学奖、中央时报文学奖、吴鲁芹散文奖、作协文学奖,曾于台湾获得世界华人文化新传奖、杰出孝子奖、世新大学十大杰出校友奖、成功杂志十大成功人物奖、宝岛十大才子奖……直到他不再参赛为止。

林清玄至今已出版一百三十多部作品,被誉为“当代散文八大家”之一。他的散文文笔流畅清新,表现了醇厚、浪漫的情感,在平易中有着感人的力量。星云大师曾赞叹他“文如流水,语似冬阳”;南怀瑾曾笑言“我的下册,就交给他写了”。

那些年,每个人的书桌上,都有几位台湾散文家的书,比如席慕蓉,余光中、张晓风、琦君、简媜……而林清玄也是其中一位。每一个青少年在青春期,一定读过林清玄的作品。


他的文章多次入选大中小学教材,比如,《查塔卡的杜鹃》《和时间赛跑》《桃花心木》选入人教版、北师大版小学语文课本,还曾被收入高考语文试卷。


林清玄身上有诸多为人熟知的标签,其中大多数与文字有关——曾连续十年被评为台湾十大畅销书作家,创下150次再版的热卖纪录;30岁前拿遍台湾所有文学大奖;被誉为当代散文八大家之一。但你可能想不到,这样一位著作等身的作家,却出身“农夫世家”。


1953年,林清玄生于台湾南部乡村。他说:“小时候家里很穷,共有18个兄弟姐妹,我排行十二,我前面有11个哥哥。”

林清玄的名字,也是偶然得之。他说,他出生时没有哭,带着微笑来到人间,他的祖上及父亲一辈都不识字,就给他取名“清怪”。“我是清字辈的,我一个哥哥说,‘怪’太不好听了,还是叫‘奇’吧。于是父亲以林清奇给我去报户口,没想到工作人员说,‘奇’也不好听,还是叫‘清玄’吧,因为他正在看一本叫《清玄道长》的书。”

02、农夫之子的“作家梦”


这样的经历说来简单,但对于林清玄这样一个出生在台湾的偏僻乡村,祖祖辈辈都是农夫的人来说,殊为不易。


他曾回忆,小时候考试挂了科,父亲却“高兴”地说,终于找到农夫继承人了,因为哥哥姐姐成绩很好,不可能继续当农夫了。


父母也并不知道写作为何事。林清玄小时候说长大了要当作家,说作家就是写写东西就可以收稿费,还因此被父亲怒斥:“哪有这么好的事?”


在林清玄的记忆里,童年总是和饥饿联系在一起。他自认,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从来没有一天吃饱过。


林清玄有十八个兄弟姐妹,“我们端起饭来不会马上吃,吐一口痰进去拌一拌,这样才可以安心吃,不然你头一转回来饭就少一口了,因为哥哥姐姐他们也从来都吃不饱,都是盯着别人的饭碗在看。”


那时,林清玄眼中的幸福很简单。幸福就是一个小孩子连喝三瓶汽水,打出嗝。


中学之后的林清玄离开家乡,曾在高雄码头当过搬运工,摆过地摊,在洗衣店里每天洗几百条裤子、几百件衬衫,甚至做过杀猪的屠夫。


“我曾经在屠宰场杀猪,很多人没法想象,工作完回到我自己租的小房子里,洗完手后,晚上开始写作。”


他觉得,对于一个作家来说,白天是生活,晚上是精神。


林清玄 图/东方IC


03、曾谈死亡:我的书会和你们相伴


“林清玄有一天一定会死,但我会保持一颗乐观的心。假如晚上会死,早上我还会在写作,我的书会和你们相伴。”2017年,在一次活动中,林清玄面对读者这样谈起对死亡的看法。


如他所言,优美的文字构成了人们对他的印象。


“第一次发表文章时,大家就都说我是天生的作家。”林清玄曾这样回忆自己的处女作。


小学三年级即立下了一个志向:要当一名作家。为什么当作家?林清玄笑谈,“因为作家可以写出动人的文章”。


虽然几乎没人相信他的这个理想,但林清玄已开始为此努力了。


立志从文的林清玄每天都在不断地写——小学时每天500字,中学时代每天1000字,大学时每天2000字,毕业后每天3000字,几十年来一直坚持不辍。


“你的愿望会决定你的人生,你小时候有什么愿望,就会决定你有什么的导向,你出生在哪里?你的条件是什么?也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的内心有没有强大的愿望,支持你走你的人生之路。”林清玄曾这样评价自己这样的经历。


04、文学创作是我生命的宝藏


林清玄曾说自己不知道今生会写几本书,但是“我知道我会写到离开世间的最后一刻。


在一个贫困而单调的年代,我生长在偏远又平凡的农村,陪伴我长大的,只有很少数的文学作品和书包。文学的情怀,使我养成了纯粹的心灵,像司马相如一样,无视庸俗与豪奢,无忌流言与蜚语,勇于追求,一往无悔;文学的情怀,使我能立志,志在千里,壮心不已,从青年到老年,一直向往森林、海洋、云彩、天空与远方。


文学创作是我生命的宝藏,使我敢与众不同,常保感动的心,我很庆幸自己是个作家,以爱为犁,以美为耙,以智慧为种子,以思想为养料,耕耘了一片又一片的田地。”


林清玄的文字优美而睿智,文章深入浅出,语言清雅脱俗,有诸多经典散文作品广为流传,成为一代人心中不可磨灭的记忆。



人生无常,还好他用写作的方式关照了自己,也关照了世人。让我们再次回味他笔下动人的文字和美好的世界。


《清欢》 

林清玄


      少年时代读到苏轼的一厥词,非常喜欢,到现在还能背诵:

 

细雨斜风作小寒, 

淡烟疏柳媚晴滩.。

入淮清洛渐漫漫, 

雪沫乳花浮午盏.。

蓼茸蒿笋试春盘, 

人间有味是清欢。


      这厥词,苏轼在旁边写着"元丰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,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",原来是苏轼和朋友到郊外去玩,在南山里喝了浮着雪沫乳花的小酒,配着春日山野里的蓼菜、茼篙、新笋,以及野草的嫩芽等等,然后自己赞叹着:“人间有味是清欢!” 


      当时所以能深记这厥词,最主要的是爱极了后面这一句,因为试吃野菜的这种平凡的清欢,才是人间更有滋味."清欢"是什么呢?清欢几乎是难以翻译的,可以说是"清淡的欢愉",这种清淡的欢愉不是来自别处,正是来自对平静的疏淡的简朴的生活的一种热爱。


      当一个人可以品味山野菜的清香胜过了山珍海味,或者一个人在路边的石头里看出了比钻石更引人的滋味,或者一个人听林间鸟鸣的声音感受到比提笼遛鸟更感动,或者甚至于体会了静静品 一壶乌龙茶比起在喧闹的晚宴中更能清洗心灵……这些就是"清欢"。


      清欢之所以好,是因为它对生活的无求,是它不讲究物质的条件,只讲究心灵的品味, "清欢"的境界是很高的,它不同于李白的"人生在世不称意,明朝散发弄扁舟"那样的自我放 逐;或者"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"那种尽情的欢乐。


      它也不同于杜甫的"人生有情泪沾臆,江水江花岂终极"这样悲痛的心事,或者"人生不相见,动如参与商;今夕复何夕,共此灯烛光"那种无奈的感叹。


     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,有千百种人生。


      文天祥的是"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汉青”,我们很容易体会到他的壮怀激烈。


      欧阳修的是"人生自是有情痴,此恨不关风与月",我们很能体会到他的绵绵情恨。


      纳兰性德是"人到情多情转薄,而今真个不多情",我们也不难会意到他无奈的哀伤。


      甚至于像王国维的"人生只似风前絮,欢也零星,悲也零星,都作连江 

点点萍!"那种对人生无常所发出的刻骨的感触,也依然能够知悉。


      可是"清欢"就难了! 


      尤其是生活在现代的人,差不多是没有清欢的。


      你说什么样是清欢呢?我们想在路边好好地散个步,可是人声车声不断地呼吼而过,一天里,几乎没有纯然安静的一刻。 


      我们到馆子里,想要吃一些清淡的小菜,几乎是杳不可得,过多的油、过多的酱、过多的盐和味精已经成为中国菜最大的特色,有时害怕了那样的油腻,特别嘱咐厨子白煮一个菜,菜端出来时让人吓一跳,因为菜上挤的沙拉比菜还多。


      我们有时没有什么事,心情上只适合和朋友缀一盅茶、饮一杯咖啡,可惜的是,心情也有了,朋友也有了,就是找不到地方,有茶有咖啡的地方总是嘈杂的,而且难以找到一边饮 茶一边观景的处所。


      俗世里没有清欢了,那么到山里去吧!到海边去吧!但是,山边和海湄也不纯净了,凡是人的足迹可以到的地方,就有了垃圾,就有了臭秽,就有了吵闹!


      有几个地方我以前经常去的,像阳明山的白云山庄,叫一壶兰花茶,俯望着台北盆地里堆叠着的高楼与人欲,自己饮着茶,可以品到茶中有清欢。


      像在北投和阳明山间的山路边有一个小湖,湖畔有小贩卖功夫茶,小小的茶几,藤制的躺椅,独自开车去,走过石板的小路,叫一壶茶,在躺椅上静静地靠着,有时湖中的荷花开了,真是惊艳 一山的沉默,有一次和朋友去,两人在躺椅上静静喝茶,一下午竟说不到几句话,那时我想,这大概是"人间有味是清欢"了。


      现在这两个地方也不能去了,去了也只有伤心。湖里的不是荷



《百合花开》

林清玄


      在一个偏僻遥远的山谷里,有一个高达数千尺的断崖。不知道什么时候,断崖边上长出了一株小小的百合。


      百合刚刚诞生的时候,长得和杂草一模一样。但是,它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株野草。


      在它的内心深处,有一个纯洁的念头:“我是一株百合,不是一株野草。唯一能证明我是百合的方法,就是开出美丽的花朵。”


      有了这个念头,百合努力地吸收水分和阳光,深深的扎根,直直地挺着胸膛。


      终于在一个春天的早晨,百合的顶部结出了第一个花苞。


      百合的心里很高兴,附近的杂草却很不屑,它们在私底下嘲笑着百合:“这家伙明明是一株草,偏偏说自己是一株花,还真以为自己是一株花。我看它顶上结的不是花苞,而是头脑长瘤了。”


      公开的场合,它们则讥讽百合:“你不要做梦了,即使你真的会开花,在这荒郊野外,你的价值还不是跟我们一样。”


      偶尔有蜂蝶鸟雀飞过,它们也会劝百合不用那么努力开花:“在这断崖边上,纵然开出世界上最美的花,也不会有人来欣赏呀!”


      百合说:“我要开花,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有美丽的花;我要开花,是为了完成作为一株花的庄严使命;我要开花,是由于自己喜欢以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。不管有没有人来欣赏,不管你们怎么看我,我都要开花!”


      在野草和蜂蝶的鄙夷下,百合努力地释放内心的能量。有一天,它终于开花了,它那富有灵性的洁白和秀挺的风姿,成为断崖上最美丽的颜色。这时候,野草与蜂蝶再也不敢嘲笑它了。


      百合花一朵一朵的盛开着,花朵上每天都有晶莹的水珠,野草们以为那是昨夜的露水,只有百合自己知道,那是欢喜的泪滴。


      年年春天,百合努力地开花、结籽。它的种子随着风,落在山谷、草原和悬崖边上,到处都开满洁白的百合。


      几十年后,远在百里之外的人,从城市、从乡村,千里迢迢赶来欣赏百合开花。许多孩童跪下来,嗅着百合花的芬芳;许多情侣互相拥抱,许下了“百年好合”的誓言;无数的人看到这从未见过的美,感动得落泪。


      那里,被人称为“百合谷地”。


      不管别人怎么欣赏,满山的百合花都谨记着第一株百合的教导:“我们要全心全意默默地开花,以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。”



《独乐与独醒》

林清玄


      人生的朋友大致可以分成四种类型。


      一种是在欢乐的时候不会想到我们,只在痛苦无助的时候才来找我们分担,这样的朋友往往也最不能分担别人的痛苦,只愿别人都带给欢乐。他把痛苦都倾泻给别人,自己却很快的忘掉。

  

  一种是他只在快乐的时候才找朋友,却把痛苦独自埋藏在内心,这样的朋友通常能善解别人的痛苦,当我们丢掉痛苦时,他却接住它。

  

  一种是不管在什么时刻什么心情都需要别人共享,认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,独悲哀不如众悲哀,恋爱时急着向全世界的朋友宣告,失恋的时候也要立即告诸亲友。他永远有同行者,但他也很好奇好事,总希望朋友像他一样,把一切最私密的事对他倾诉。

  

  还有一种朋友,他不会特别与人亲近,他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,独自快乐、独自清醒,他胸怀广大、思虑细腻,口示优越,带着一些无法测知的神秘,他们做朋友最大的益处是善天聆听,像大海一样可以容受别人欢乐或苦痛的泻注,但自己不动不摇,由于他知道解决问题的关键,因此对别人的快乐鼓励,对苦痛促出援手。

  

  用水来做比喻,第一种是河流型,他们把一切自己制造的垃圾都流向大海;第二种是池塘型,他们善于收藏别人和自己的苦痛;第三种是波浪型,他们总是一波一波找上岸来,永远没有静止的时候;第四种是大海型,他们接纳百川,但不失自我。

  

  当然,把朋友做这样的划分清不是绝对的,因为朋友有千百种面目,这只是大致的类型罢了。

  

  我们到底要交什么样的朋友?或者说。我们希望自己变成什么样的朋友?

  

  卡莱尔·纪伯伦在《友谊》里有这样的两段对话:


      “你的朋友是来回应你的需要的,他是你的田园,你以爱心播种,以感恩的心收成,他是你的餐桌和壁灯,因为你饥饿时去找他,又为求安宁寻他。”


      “把你最好的给你的朋友,如果他一定要知道你的低潮,也让他知道你的高潮吧!如果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才找你的朋友,又有什么意思呢?找他共享生命吧!因为他满足你的需要,而不是填满你的空虚,让友谊的甜蜜中有欢笑和分享吧!因为心灵在琐事的露珠中,找到了它的清晨而变得清爽”。

  

  在农业社会时代,友谊是单纯的,因为其中比较少有利害关系;在少年时代,友谊也是纯粹的,因为多的是心灵与精神的联系,很少有欲望的纠葛;


      工业社会的中年人,友谊常成为复杂的纠缠,朋友一词也浮滥了,我们很难和一个人在海岸散步,互相倾听心灵;难得和一个人在茶屋里,谈一些纯粹的事物了,朋友成为群体一般,要在啤酒屋里大杯灌酒;在饭店里大口吃肉一起吆喝;甚至在卡拉OK这种黑暗的地方,寻唱着浮滥的心声。

  

  从前,我们在有友谊的地方得到心的明净、得到抚慰与关怀、得到智慧与安宁。现在有许多时候,朋友反而使我们混浊、冷漠、失落、愚痴,与不安。现代人都成为“河流型”、“池塘型”、“波浪型”的格局,要找有大海胸襟的人就很少了。

  

  在现代社会,独乐与独醒就变得十分很重要,所谓“独乐”是一个人独处时也能欢喜,有心灵与生命的充实,就是一下午静静地坐着,也能安然;所谓“独醒”是不为众乐所迷惑,众人都认为应该过的生活方式,往往不一定适合我们,那么,何不独自醒着呢?

  

  只有我们能独乐独醒,我们才能成为大海型的人,在河流冲来的时候、在池塘满水的时候、在波浪推过的时候,我们都能包容,并且不损及自身的清净。


      纪伯伦如是说:

  

  “你和朋友分手时,不要悲伤,因为你最爱的那些美质,他离开你时,你会觉得更明显,就好像爬山的人在平地上遥望高山,那山显得更清晰。”



《和时间赛跑》

林清玄


      读小学的时候,我的外祖母去世了。外祖母生前最疼爱我。我无法排除自己的忧伤,每天在学校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着,跑得累倒在地上,扑在草坪上痛哭。


      那哀痛的日子持续了很久,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我。他们知道与其欺骗我说外祖母睡着了,还不如对我说实话:外祖母永远不会回来了。


      “什么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呢?”我问。


      “所有时间里的事物,都永远不会回来了。你的昨天过去了,它就永远变成昨天,你再也不能回到昨天了。爸爸以前和你一样小,现在再也不能回到你这么小的时候了。有一天你会长大,你也会像外祖母一样老,有一天你度过了你的所有时间,也会像外祖母一样永远不能回来了。”爸爸说。


      爸爸等于给我一个谜语,这谜语比课本上的“日历挂在墙壁,一天撕去一页,使我心里着急”和“一寸光阴一寸金,寸金难买寸光阴”还让我感到可怕;也比作文本上的“光阴似箭,日月如梭”更让我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


      以后,我每天放学回家,在庭院看着太阳一寸一寸地沉进了山头,就知道一天真的过完了。虽然明天还会有新的太阳,但永远不会有今天的太阳了。


      我看到鸟儿飞到天空,它们飞得多快呀。明天它们再飞过同样的路线,也永远不是今天了。或许明天再飞过这条路线,不是老鸟,而是小鸟了。


      时间过的飞快,使我的小心眼里不只是着急,还有悲伤。有一天我放学回家,看到太阳快落山了,就下决心说:“我要比太阳更快回家。”我狂奔回去,站在庭院里喘气的时候,看到太阳还露着半边脸,我高兴地跳起来。那一天我跑赢了太阳。


      以后我常做这样的游戏,有时和太阳赛跑,有时和西北风比赛,有时一个暑假的作业,我十天就做完了。那时我三年级,常把哥哥五年级的作业拿来做。每一次比赛胜过时间,我就快乐得不知道怎么形容。


      后来的二十年里,我因此受益无穷。虽然我知道人永远跑不过时间,但是可以比原来跑快一步,如果加把劲,有时可以快好几步。那几步虽然很小很小,用途却很大很大。


      如果将来我有什么要教给我的孩子,我会告诉他:假若你一直和时间赛跑,你就可以成功。



《家家有明月清风》

林清玄


      到台北近郊登山,在陡峭的石阶中途,看见一个不锈钢桶放在石头上,外面用红漆写了两个字“奉水”,桶耳上挂了两个塑料茶杯,一红一绿。


      在炎热的天气里喝了清凉的水,让人在清凉里感觉到人的温情,这桶水是由某个居住在这城市里陌生的人所提供的,他是每天清晨太阳未升起时就提这么重的一桶水来,那细致的用心是颇能体会到的。


     在烟尘滚滚的尘世,人人把时间看得非常重要,因为时间就是金钱,几乎到了没有人愿意为别人牺牲一点点时间的地步,即使是要好的朋友,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,也很难约集。


      但是当我在喝“奉水”的时候,想到有人在这上面花了时间与心思,牺牲自己的力气,就觉得在忙碌转动的世界,仍然有从容活着的人,他为自己的想法去实践某些奉献的真理,这就是“滔滔人世里,不受人惑的人”。


      这使我想起童年住在乡村,在行人路过的路口,或者偏僻的荒村,都时常看到一只大茶壶,上面写着“奉茶”,有时还特别钉一个木架子把茶壶供奉起来。我每次路过“奉茶”,不管是不是口渴,总会灌一大杯凉茶,再继续前行,到现在我都记得喝茶的竹筒子,里面似乎还有竹林的清香。


      我稍稍懂事的时候,看到了“奉茶”,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乡下土地公庙的样子,感觉应该把放置“奉茶”者的心供奉起来,让人瞻仰,他们就是自己土地上的土地公,对土地与人民有一种无言无私之爱,这是“凡劳苦担重担的人,都到我这里来,我必使他得清凉”的胸怀。


      我想,有时候人活在这个人世,没有留下任何名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,只要对生命与土地有过真正的关怀与付出,就算尽了人的责任。


      很久没有看见“奉茶”了,因此在台北郊区看到“奉水”时竟低回良久,到底,不管是茶是水,在乡在城,其中都有人情的温热。山道边一杯微不足道的凉水,使我在爬山的道途中有了很好的心情,并且感觉到不是那么寂寞了。


      到了山顶,没想到平台上也有一个完全相同的钢桶,这时写的不是“奉水”,而是“奉茶”,两个塑料茶杯,一黄一蓝,我倒了一杯来喝,发现茶是滚热的。于是我站在山顶俯视烟尘飞扬的大地,感觉那准备这两桶茶水的人简直是一位禅师了。


      在完全相同的桶里,一冷一热,一茶一水,连杯子都配得恰恰刚好,这里面到底是隐藏着怎么样的一颗心呢?


      我一直认为不管时代如何改变,在时代里总会有一些卓然的人,就好像山林无论如何变化,在山林中总会有一些清越的鸟声一样。


      同样的,人人都会在时间里变化,最常见的变化是从充满诗情画意逍遥的心灵,变成平凡庸俗而无可奈何,从对人情时序的敏感,变为对一切事物无感。


      我们在股票号子里看见许多瞪着看板的眼睛,那曾经是看云、看山、看水的眼睛;我们看签六合彩的双手,那曾经是写过情书与诗歌的手;我们看为钱财烦恼奔波的那双脚,那曾经是在海边与原野散过步的脚。


      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看起来仍然是与二十年前无异,可是在本质上,有时中夜照镜,已经完全看不出它们的联结,那理想主义的、追求完美的、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光彩的我,究竟何在呢?



      清朝诗人张灿有一首短诗:“书画琴棋诗酒花,当年件件不离他;而今七事都更变,柴米油盐酱醋茶。”很能表达一般人在时空中流转的变化,从“书画琴棋诗酒花”到“柴米油盐酱醋茶”,人的心灵必然是经过了一番极大的动荡与革命,只是凡人常不自觉自省,任庸俗转动罢了。


      其实,有伟大怀抱的人物也未能免俗,梁启超有一首《水调歌头》我特别喜欢,其后半阕是:


“千金剑,万言策,两蹉跎。

醉中呵壁自语,醒后一滂沱。

不恨年华去也,只恐少年心事,强半为消磨。

愿替众生病,稽首礼维摩。”


      我自己的心境很接近梁任公的这首词,人生的际遇不怕年华老去,怕的是少年心事的“消磨”,到最后只有“醒后一滂沱”了。


      在人生道路上,大部分有为的青年,都想为社会、为世界、为人类“奉茶”,只可惜到后来大半的人都回到自己家里喝老人茶了。


      还有一些人,连喝老人茶自遣都没有兴致了,到中年还能有奉茶的心,是非常难得的。


      有人问我,这个社会最缺的是什么东西?我认为最缺的是两种,一是“从容”,一是“有情”。


      这两种品质是大国民的品质,但是由于我们缺少“从容”,因此很难见到步履雍容、识见高远的人;因为缺少“有情”,则很难看见乾坤朗朗、情趣盎然的人。


      社会学家把社会分为青年社会、中年社会、老年社会,青年社会有的是“热情”,老年社会有的是“从容”。


      我们正好是中年社会,有的是“务实”,务实不是不好,但若没有从容的生活态度与有情的怀抱,务实到最后正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,牺牲了书画琴棋诗酒花。一个彻底务实的人正是死了一半的俗人,一个只知道名利实务的社会,则是僵化的庸俗社会。


      在《大珠禅师语录》里记载了禅师与一位讲《华严经》座主的对话,可以让我们看见有情从容的心是多么重要。


      座主问大珠慧海禅师:“禅师信无情是佛否?”


      大珠回答说:“不信。若无情是佛者,活人应不如死人;死驴死狗,亦应胜于活人。经云:佛身者,即法身也,从戒定慧生,从三明六通生,从一切善法生。若说无情是佛者,大德如今便死,应作佛去。”


      这说明禅的心是有情,而不是无知无感的,用到我们实际的人生也是如此,一个有情的人虽不能如无情者用那么多的时间来经营实利(因为情感是要付出时间的),可是一个人如果随着冷漠的环境而使自己的心也沉滞,则绝对不是人生之福。



      人生的幸福在很多时候是得自于看起来无甚意义的事,例如某些对情爱与知友的缅怀,例如有人突然给了我们一杯清茶,例如在小路上突然听见冰果店里传来一段喜欢的乐曲,例如在书上读到了一首动人的诗歌,例如偶然听见桑间濮上的老妇说了一段充满启示的话语,例如偶然看见一朵酢浆花的开放……


      总的说来,人生的幸福来自于自我心扉的突然洞开,有如在阴云中突然阳光显露、彩虹当空,这些看来平淡无奇的东西,是在一株草中看见了琼楼玉宇,是由于心中有一座有情的宝殿。


      “心扉的突然洞开”,是来自于从容,来自于有情。


      生命的整个过程是连续而没有断灭的,因而年纪的增长等于是生活资料的累积,到了中年的人,往往生活就纠结成一团乱麻了,许多人畏惧这样的乱麻,就拿黄金酒色来压制,企图用物质的追求来麻醉精神的僵滞,以至于心灵的安宁和融都展现成为物质的累积。


      其实,可以不必如此,如果能有较从容的心情,较有情的胸襟,则能把乱麻的线路抽出、理清,看清我们是如何地失落了青年时代理想的追求,看清我们是在什么动机里开始物质权位的奔逐,然后想一想:什么是我要的幸福呢?我最初所想望的幸福是什么?我的波动的心为何不再震荡了呢?我是怎么样落入现在这个古井呢?


      我时常想起童年时代,那时社会普遍贫穷,可是,大部分人都有丰富的人情,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关怀,人情义理也不曾被贫苦生活昧却,乡间小路的“奉茶”正是人情义理最好的象征。


      记得我的父亲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:“人活着,要像个人。”当时我不懂这句话的涵义,现在才算比较了解其中的玄机。人即使生活条件只能像动物那样,人也不应该活得如动物失去人的有情、从容、温柔与尊严,在中国历代的忧患悲苦之中,中国人之所以没有失去本质,实在是来自这个简单的意念:“人活着,要像个人!”


      人的贫穷不是来自生活的困顿,而是来自在贫穷生活中失去人的尊严;人的富有也不是来自财富的累积,而是来自在富裕生活里不失去人的有情。人的富有实则是人心灵中某些高贵物质的展现。


      家家都有明月清风,失去了清风明月才是最可悲的!


      喝过了热乎乎的“奉茶”,我信步走入林间,看到落叶层缝中有许多美丽的褐色叶片,拾起来一看,原来是褐蝶的双翼因死亡而落失在叶中,看到蝴蝶的翼片与落叶交杂,感觉到蝴蝶结束了一季的生命其实与树叶无异,尘归尘、土归土,有一天都要在世界里随风逝去。


      人的身体与蝴蝶的双翼又有什么两样呢?如果活着的时候不能自由飞翔,展现这片赤诚的身心,让我们成为宇宙众生迈向幸福的阶梯,反而成为庸俗人类物质化的踏板,则人生就失去其意义,空到人间走一回了!


      下山的时候,我想,让我恒久保有对人间有情的胸怀,以及一直保持对生活从容的步履;让我永远做一个为众生奉茶供水,在热闹中得到清凉的人。


《留一只眼睛看自己》

林清玄


欲识永明旨,门前一湖水;日照光明生,风来波浪起。

——永明延寿禅师


日本历史上产生过两位伟大的剑手,一位是宫本武藏,另一位是柳生又寿郎,这两位的传记都曾经在台湾出版,风靡过一阵子。柳生又寿郎是宫本武藏的徒弟,关于他们的故事很多,我最喜欢其中的一则。

柳生又寿郎的父亲也是一名剑手,由于柳生少年荒嬉,不肯受父教专心习剑,被父亲逐出了家门,柳生于是独自跑到一荒山去见当时最负盛名的剑手宫本武藏,发誓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剑手。

拜见了宫本武藏,柳生热切地问道:“假如我努力学习,需要多少年才能成为一流的剑手?”

武藏说:“你全部的余年!”

“我不能等那么久,”柳生更急切地说,“只要你肯教我,我愿意下任何苦功去达到目的,甚至当你的仆人跟随你,那需要多久的时间?”

“那,也许需要十年。”宫本武藏说。

柳生更着急了:“呀!家父年事已高,我要他生前就看见我成为一流的剑手,十年太久了,如果我加倍努力学习,需时多久?”

“嗯,那也许要三十年。”武藏缓缓地说。

柳生急得都要哭出来了,说:“如果我不惜任何苦功,夜以继日地练剑,需要多久的时间?”

“嗯,那可能要七十年。”武藏说,“或者这辈子再也没希望成为剑手了。”

柳生的心里纠结着一个大的疑团:“这怎么说呀?为什么我愈努力,成为第一流剑手的时间就愈长呢?”

“你的两个眼睛都盯着第一流的剑手,哪里还有眼睛看你自己呢?”武藏平和地说:“第一流剑手的先决条件,就是永远保留一只眼睛看自己。”

柳生又寿郎满头大汗地爆破疑团了,于是拜在宫本武藏的门下,并做了师父的仆人。武藏给他的第一个教导是:不但不准谈论剑术,连剑也不准碰一下;只要努力地做饭、洗碗、铺床、打扫庭园就好了。

三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,他仍然做这些粗贱的苦役,对自己发愿要学习的剑艺一点开始的迹象都没有,他不禁对前途感到烦恼,做事也不能专心了。

三年后有一天,宫本武藏悄悄蹑近他的背后,给他重重的一击。第二天,正当柳生忙着煮饭,武藏又出其不意地给了致命的扑击。

从此以后,无论白天晚上,他都随时随地预防突如其来的袭击,二十四小时中若稍有不慎,便会被打得昏倒在地。

过了几年,他终于深悟“留一只眼睛看自己”的真谛,可以一边生活一边预防突来的剑击,这时,宫本武藏开始教他剑术,不到十年,他成为全日本最精湛的剑手,也是历史上唯一与宫本武藏齐名的一流武士。

这个故事里隐含了很深刻的禅意,禅者不应把禅放在生活之外犹如剑手不应把剑术当成特别的东西。剑手在行住坐卧都可能遇到敌人的扑击,禅者也是一样,要随时面对生活、烦恼、困顿的扑击,他们表面安住不动,心中却是活泼灵醒能有所对应,那是由于“永远保留了一只眼睛看自己”呀!

宫本武藏在日本剑道和武士道都有很崇高的地位,那是由于他不只拘限于剑术,他还是一个很杰出的画家和书法家,他有一幅绘画作品绘的是“布袋和尚观斗鸡”,以流动的泼墨画了微笑的布袋禅师看两只鸡相斗的情景,题道“无杀事,无杀者,无被杀,三者皆空”,很能表达他对剑术与人生的看法。

对于一个武士,拿刀剑是一种修行,是通向觉悟的手段,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死掉的武士,他还要在其中确立自己的人格,觉悟与修行、定力与意见就变成多么急迫!我们不是拿剑的武士,不过,在人生的流程中,人人都是面对烦恼与不安的武士,如何以无形之剑,挥慧剑斩情丝,截断人生的烦恼,不是与武士一样的吗?

最近读了一本美国作家乔伊•汉(Joe Hyams)写的《武艺中的禅》,把武术、剑道与禅的关系做了精辟的分析,他写到几个值得深思的观点:

一是武师所遇到的对手,与其说是敌人,不如说是自己的同伴,甚至是自己的延伸,可以帮助我们更充分地认识自己。

二是虽然大部分武艺高手都花了好几年时间练几百种招数,但在决斗时,实际经常使用的招数只有四五种。他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,只是用心去对应。

三是武师的心要经常保持流动的状态,不可停在固定招数,因为对手出击的招数是不可预测的,当心停在任何固定招数,对武师而言,接下来就是死!

对禅者也是如此,我们生命面对的苦恼不是我们的敌人,而是自己的延伸,应该透过烦恼来认识自我;我们可能遍学一切法门,但必须深入某些法门,来对应生命的决斗;我们应该“无所住而生其心”,因为生活不能如预期,无常也不可预测,如果我们的心执着停滞了,那就是死路一条。

这些训练的开端就是“留一只眼睛看自己”呀!

      生活中遇到的不完美与不平衡,都是人生最好的启蒙,就如同乌云与暴风雨是天空最好的启示一般。

编辑:青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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